文|张 述

任何一种教育,都无法预测人生旅途的下一站在哪里,我们的老师只是日复一日地精心缝制一副伴孩子们远行的行囊,里面装的只有健康与毅力、智慧与包容、精神与信仰。

兴隆村里的“美丽小学”

11月的兴隆村,清晨6点30分仍一片漆黑,只有校园里的几盏路灯在氤氲雾气中透出模糊的光亮,映衬着校舍影影绰绰的轮廓。

黄家驹粤语版的《海阔天空》响起。宿舍楼里一阵骚动,一间又一间屋子亮起灯,和衣入睡的孩子们下了床,把被子摊到地上叠起来,握着与自己等高的拖把擦地,在值周老师的指导下洗刷厕所。

房门不停开合,学生们端着脸盆、牙杯进出,带着体味的烘热气息飘出房间,消散进清晨的寒冷空气中。山村学校不通暖气,烧煤炉又有安全隐患,好在这里的冬天也并非冷到无法忍受,靠着抱团取暖总能挨过去。一个个小身影在宿舍楼、水池之间的雾气与黑暗中穿梭,操场很快变得喧闹起来。

凡红梅走出毗邻水池的教师宿舍,在房门外的土地上开始洗漱。这是她在兴隆完小任教的第16年,2000年从大姚师范学校毕业后,她就被分配到这里,第一个月的工资是634元。这位乡村教师还记得,2002年,离兴隆村最远的水塘村小被并入兴隆完小,有些家长不放心孩子住校,她和校长前去劝说,在泥泞的山路上走了3个小时才到达那里,让正在田里犁地的学生洗洗脚,穿上鞋跟他们回学校。

十几年过去,泥土路变成了水泥路,兴隆完小先后换了四任校长,学校的名字改了,身边的同事也换了。

早晨7点前后,住宿生在值周老师的带领下跑步、吃早饭。食堂阿姨戴着一次性手套守在不锈钢饭桶前,抓起一把把米线放入孩子们的碗中,再淋上带有雪菜的浇头。昏暗的灯光下,一层晨露凝结在围墙的白瓷砖上,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天边透出一抹曙光,夜色与雾气逐渐消弭,学校在晨曦中展露出本来面目。它坐落在一座小山的半山腰,校园很小,只有一栋三层教学楼和一栋宿舍楼,操场不到两个篮球场大,“食堂”是一处带有顶棚、由矮墙围起的小院,站在教学楼的阳台上,足以将这里的每个角落收入眼底。校门口的牌匾上刻着新校名:分众美丽小学。

早晨7点20分,老师们到了。他们住在离学校十几分钟车程的镇上,每天由当地的司机师傅开车接送,先从东瓜镇到兴隆村,再穿越一条掩映在稻田间的水泥小路,几经蜿蜒起伏后抵达学校。在办公室休整片刻,各年级的班主任便向自己的教室匆匆走去,琅琅读书声响起,学生们开始了早自习。

凡红梅第一次见到这些年轻的同事是在2016年8月底,新校长王珂带领整个教师团队来到东瓜镇,向当地老师阐述美丽小学的办学理念。当时她觉得,这位小自己近10岁的年轻人沟通能力很强,知识渊博,智商、情商都很高,自己被他和其他的老师衬托得“像一张白纸”,听他们讲课“就像仰望星空那样够不到”。

那时她已知道,受楚雄州、市教育局委托,美丽中国支教项目承接了兴隆完小。新学期开始后,这所乡村小学的老师将以支教老师为主体,自己是为数不多留下来的当地老师之一。

为了承接这所小学,美丽中国支教项目筹划了一年多。

2015年夏天,美丽中国支教项目在楚雄举行暑期培训,楚雄州教育局局长李能主动与机构的高层进行座谈,表达了对机构在楚雄工作的认可,并提出新期待—双方能否进行更深入的合作?机构高层研究后建议:希望按美丽中国支教项目的教育理念,在楚雄当地办一所乡村小学。

美丽中国支教项目楚雄地区的负责人是李国飞,他向负责对接的工会主席施自荣提起这一想法,对方马上回答:“国飞,你一定要尽全力把这个项目引到楚雄来。”双方第三次见面,已经开始讨论起如何办学,李能甚至很快按要求选好了学校—位于楚雄州东瓜镇兴隆村的兴隆完小。

这所学校的人数符合乡村小学180人至200人的最佳标准,既有走读生,也有住校生,其中一部分是留守儿童,师生比大致在1:10的理想状态。办学条件也刚好符合要求:既不是集中了最多资源的中心校,否则没有示范意义;也不是最穷最差的学校,否则办学成本太高。此外,这里不算太偏远,时间成本、交通成本都较低,又离东瓜镇的“教育均衡发展示范区”很近,可以向周边地区辐射自身的影响。双方很快就选定了这所学校。

签合作协议,与兴隆完小的原教师团队沟通,为新老师联系住处……几乎一整年,李国飞为美丽小学的筹备忙得不可开交。项目进展出乎意料的顺利,2016年4月,“美丽中国支教项目上海慈善晚宴”现场,分众传媒董事长江南春宣布,向美丽中国支教项目捐款2000万元,其中很大一部分用于美丽小学的建设。资金问题迎刃而解,自此,第一所美丽小学也被命名为“分众美丽小学”。

和团队一起做一件很酷的事

上午9点50分,全校160多个学生集中到小小的操场上,只填满了篮球场的一半。

升国旗,唱国歌。唱国歌结束,一位高年级女生在国旗下讲话,稚嫩的童音通过大喇叭扩散开来 :“做有礼貌的新农人。”

学生们按年级排列,形成由高向低的坡度,老师们排成一列站在一年级的“坡底”旁,总共16位,13人来自美丽中国支教项目,3位是留任的当地老师。

美丽小学的会议室摆放着一排画架,上面是学生为老师们画下的一张张卡通肖像,画风稚嫩可爱,旁边是用各色水彩笔写下的个人简介:

“我叫苏岩,过去的5年中,从西南边陲到西北重镇,从小学到初中,我几乎教遍了所有能教的课程。作为一位母亲、一名教师,我相信童年经历所蕴含的力量和儿童身上无限的可能。”

“我叫任盼,不长的职业生涯里,教学是自己的最爱,蹦蹦跳跳的孩子是自己的能量源泉。”

“我叫张旋,来自湖北武汉,是个不算很辣的辣妹子。支教的两年让我更加热爱教师这个职业,也让我体会到了做自己喜欢且适合的事情是多么的幸福。”

……

筹备工作初见眉目,教师招募也提上日程。王珂是机构高层最早敲定的人选,加入美丽中国支教项目的6年里,他当过支教老师,做过项目主管,主持过暑期培训,丰富的经历使他在机构里深孚众望。早在支教时,他就有过类似“美丽中国班”的构想,希望和其他支教老师共同负责一个班的教学。这个设想当时没能实现,王珂一直耿耿于怀。

美丽小学的落成使他一偿夙愿,他被任命为执行校长。2016年春节后,他发布招聘启事,逐一联系自己认为合适的往届支教老师。

计划公布后,支教老师一片振奋,许多往届支教老师都递交了申请。苏岩紧随王珂加入,成了新学校的教务主任。她拥有着同样强大的号召力,又兼备超强的实践、组织和谋划能力,做事标准也极高。在复旦大学、伦敦政治经济学院各获得一个研究生学位后,她于2011年前往临沧支教,在那里结识了现在的丈夫。2016年年初收到老友王珂的邀请时,夫妻俩正在西安的一家基金会从事教学工作,而且已经有了孩子。对苏岩来说,放弃这份高薪工作并不困难,家庭因素却必须考虑,经过一段时间的权衡后,她还是加入了新团队。

“这和性格有关,我天生对赚钱没什么兴趣,可能也是因为从小不太缺钱。我只是想做公益,因为只要和别人在一起,我就希望对方也和自己一样快乐,做公益就是在帮助需要帮助的人。”说到这里,苏岩语速飞快,完全不假思索。如今,她举家搬到了东瓜镇上,丈夫在家全职照顾孩子。

学生工作主任师旌议曾在临沧支教两年,又在大理地区担任了两年项目主管,仍然对当老师一事心心念念。“在学校教书的那两年过得特别开心,我喜欢和孩子相处,特别想回到讲台上。”他身高1.81米,有着西北大汉常见的魁梧身材,嗓音却格外轻柔,脸上也总带着憨厚的笑容。他还是一位资深骑行客,2013年从云南临沧出发,用3个月时间骑遍了西藏和新疆,最后抵达家乡石河子,全程6732公里。王珂觉得他像老马一样靠谱:“他性子比较慢,但会一直往前走下去,非常靠得住,让人很有安全感。”

其他老师的经历各不相同。陈玲、任盼、邱敉佳同样由管理人员转为老师;陆翼、王漩的情况类似苏岩—都曾离开美丽中国支教项目,在其他机构工作一段时间后回归;王倩、程哲、张旋、刘芝君则是刚结束支教后加入新团队;开学典礼后不久,最后一位老师王海月也从一所公立中学辞职,来到美丽小学。

“你有一群可以一同深入合作的老师,去想着如何一起解决问题,一起进行教育创新,作为一个整体去营造统一的校园文化。”王珂这样展望团队的未来,“更重要的是,能够让学生沉浸其中。他们在学校看到的每一件事、听到的每一句话,都是奔着统一的教学愿景去的。现在有一个团队,愿意跟你一起做这件事,想一想都会觉得很酷。”

整个人生都是快乐学习的过程

2016年9月1日,经过老师们一整个暑假的忙碌之后,全新的校园在孩子们面前展现。教学楼粉刷一新的白墙上手绘着哆啦 A 梦、樱桃小丸子、麦兜和小黄人,午休时广播中会播放《大王叫我来巡山》,不同教室的墙壁涂有蓝、绿、黄等颜色,楼梯间的墙上是一幅卡通风格的世界地图,几个大国的位置配有说明文字,地图上还单独标出了“云南”,并配上一句话:“都说,这个地方的人爱吃米线。”城市的现代文明与乡村的古朴生活在分众美丽小学实现了融合,使这里宛若一处小小的乌托邦。

开学不久,学校组织过一次“校园寻宝”活动,老师启发学生们找出学校的新变化。学生们很快给出各种答案:校门口装上了门铃和路灯,花坛经过了剪修,篮球场被拓宽,浴室得以重新装修,教室过道摆着分类垃圾桶,楼道里立着一台净水器,有的教室还装有数字电视,连双杠的高度都被降低了许多,下面还垫上厚厚一层细沙,以防孩子们玩耍时摔下来。

开学典礼也足够别开生面。学生们统一穿着作为校服的橙色T恤,向各路来宾赠送纪念品,为他们系上红领巾。与来宾相遇时,每个孩子都会主动敬礼,说句“老师好”。六个年级分别献上了一个节目:诗朗诵,呼啦圈表演,用空饮料瓶敲出《我有一只小绵羊》,演出舞台剧和小品,与来宾和同学一起玩“我做你猜”……演出结束后,孩子们自己揭示:节目各自对应着德、智、体、美、劳、好奇六个主题。

起初,习惯了苦读的学生对这些活动有些不适应。有孩子在周记里写:“我们学校这一周都在让同学玩,比如看电影、玩游戏,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学到真本事。我真担心,怕学习成绩下降,怕课跟不上。希望老师们赶紧收回玩的时间,让我们回到学习的世界里吧!”

老师们却认为,学习不应只停留在课堂上,“知识不仅仅是语文和数学,‘真本事’也不仅仅是考高分”。日常生活中的每个细节,都可以让学生受到教育:怎样减少学校的垃圾、减少环境污染?怎样摆放教室里的桌椅?学校把这种理念归结为“生活即学习,学习即生活”。

教务主任苏岩认为:“和城市相比,农村在这方面有天然的优势。学生可以在日常生活中接触到生产劳动等方面的技能。我们可以在生活场景里,用生活的素材直接教学。我们希望传达给学生的是一种意识:整个人生都是快乐学习的过程。”

秉持着这种理念,老师们经常在教学之外带孩子们做各种“游戏”:一起进行垃圾分类,在中秋节做月饼,在玻璃瓶上画出神话人物,把水稻梗做成“扫帚”,在教室和走廊的粉墙上涂鸦,开办广播站。未来他们还计划开辟生态菜园,和孩子们一起种菜。不少学生都有贫血、营养不良、寄生虫病等状况,有的孩子在操场上站的时间稍长就会晕倒。为此,老师们制定了高出国家标准很多的营养餐,引入了净水系统,又建造了浴室和水厕,培养孩子们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还计划建成垃圾和污水处理系统,希望能保护环境。

学校把这归纳为三个“回归”:回归生命,保证孩子的身心健康和生命安全;回归生活,培养孩子洗澡、刷牙、洗衣等卫生习惯,让他们过上“有尊严的文明生活”;回归生态,让学校在日常运营的方方面面贯彻环保理念,保护当地的生态环境。

不少学生的变化凡红梅都看在眼里,很多孩子的语言表达能力、绘画能力、动手能力都有进步,以前他们从不敢找老师,如今好了很多。天艳就是个最好的例子,凡红梅记得,她原本是班上最胆小的孩子,老师们必须弯下腰,把耳朵凑到她嘴边才能听清她说话。如今她开朗了很多,在校园里遇到自己会主动上前打招呼。有一次,几个四年级学生在操场上跳绳,硬是拉着凡红梅也过来跳,而她上一次跳绳还是几十年前读小学的时候。面对学生们的盛情相邀,她颇感窘迫,却还是和孩子们一同玩了起来。

凡红梅自己也有改变。她几乎听过所有年轻同事的课,头一次意识到课还可以这样教;之前也没想到,教室里还能随意布置。有时和其他老师看法不同,她一般会仔细倾听对方的想法,听到最后,觉得还是自己应该改。“这些教师充满激情和活力,对待学生耐心、细心,有责任心,我也会受他们的感染。能在这个团队里,真的很幸福。”

老师们还试图把同样的理念传递给家长。开学后的第三个月,学校推出了“家长开放日”活动,请家长抽出半天时间访校,了解孩子的学习和生活;考虑到他们忙于生计,还提供了三天六个时段以供选择。对大部分父母来说,这是一次新奇的经历。多年以前,他们中的许多人就读于这所小学,如今旧地重游,眼前的一切已截然不同。

在王海月的引导下,家长们逐一参观了浴室、食堂、宿舍楼、教学楼,最后聚在画于墙上的一棵充当公告栏的“大树”前,上面贴满了孩子写给家长的话,主题是“爸妈听我说”:

“爸爸妈妈,你们能来到美丽小学看一看,我觉得很高兴。你们觉得美不美?我觉得很美。”

“你们每天干活很辛苦,苦得满脸都是皱纹,希望你们能来我们学校放两天假。”

“希望你们不会再变老,和我们一起快乐生活,不会离我们而去。”

“谢谢你们多年以来的付出,我会考一个好的分数。长大以后我一定会找到一份好工作,报答你们,不会让你们过苦日子的。”

……

在随后的亲子活动中,家长在王倩的美术课上和孩子一起绘制盐画,在体育课上比赛跳绳和“二人三脚”,在科学课上一起用空矿泉水瓶来分离蛋黄蛋清……五年级的一个孩子主动走上讲台,在大家的注视下成功完成实验,他的母亲激动得热泪盈眶。

“老师们太会讲课了,这样的课,我们也愿意上。”之后的家长座谈会上,一位年轻的母亲说,“以前送孩子上学,孩子会哭,现在特别爱来学校。”另一位家长说:“在这半年多里,我感觉孩子听话、懂事了不少,每个星期天回家,看到她兴高采烈的样子,我真高兴。”

也有家长为学校提出了改进建议。两位家长希望学校为周日下午报到的住校生提供晚餐,有人建议学校配备校医,还有人希望老师“严厉一点儿”:“王老师的脾气太好了,孩子们说他太温柔了,感觉都不怕他。”

更多的家长只是单纯地表达认可和谢意。

“影响家长”是美丽小学的长远目标之一,这几乎和教育孩子一样重要。几乎每个问题儿童背后都有家庭的影响,太多的农村家长并不懂教育,最常见的做法是把孩子托付给学校,无条件地信任老师,却不知自己才是教育孩子的关键。老师们希望,“家长开放日”能成为改变的开始。

学校也离不开当地的支持。东瓜镇承担了老师们的一部分工资,还赋予他们颇大的办学自主权:允许学校自行组织期中考试,甚至对教学成绩也暂时没有提出硬性指标。学校筹备阶段,镇中心校的老师除了帮忙把关工程质量,还在后勤、财务制度等方面给了不少指导,对他们来说,这些都是再熟悉不过的日常工作,但他们仍然愿意手把手地教支教老师们。

为每一个孩子缝制行囊

美丽小学的一天中,傍晚是最安详宁静的时刻。

下午6点,日头开始偏西,阳光不复午后的炙热,校园广播里传来《平凡之路》的旋律。走读生已放学回家,老师们走向食堂,苏岩的丈夫带着两岁的女儿毛毛来到学校,加入了他们。晚饭是山药炖排骨、西红柿炒豆腐、清炒西兰花、紫菜蛋花汤,都是用柴锅烧的。学校定期会有专车拉来木柴,每次老师们都会和高年级学生一同上阵搬柴。

食堂的凉棚外,吃过饭的住校生在操场上嬉闹,一个胖胖的小男孩提着水管,神情专注地为小树浇水。他身后,食堂的阿姨们手挽手悠闲地走过。教学楼的二楼,几个学生扒住阳台,探出小脑袋俯瞰校园。晚风送来柳树的沙沙声,婆娑树影投射到操场的水泥地面上,在夕阳下摇曳不止。

一所小而美的学校。开学典礼上,老师们如是阐述办校理念:在课堂上大胆提问、大声发言,关心、帮助同学,在生活中发现有趣现象,把学校里发生的事告诉父母,都是在创造和享受美。“让美丽小学真正美丽起来的源头,就是生活和学习。”老师对学生们的期许也是,“让每一个孩子,都能拥有美丽的童年”。

这不是个容易达到的目标。老师们坦言,办学依旧处于探索阶段,如何平衡学生的素质与成绩,是学校未来面临的最大挑战之一。他们并不赞同将分数作为衡量学生的唯一标准,但又不能忽视分数,毕竟这是衡量教育成果的最直观指标。怎样平衡学生成绩与教学理念?学校未来是帮尽可能多的孩子考上大学,还是让他们只要生活得平安快乐就可以?一旦学生的成绩没有达到预期,会不会动摇美丽小学的生存根基?这是老师们考虑最多,但至今仍没有得到根本解决的问题。老师们唯一坚持的理念是:成长比成绩更重要,有了成长就会有好的成绩。

不过王珂相信,时间会给出答案。他格外关注那些一年级新生,他们是美丽小学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批学生。经历了学校六年的全方位教育之后,这些孩子的学习能力、学习态度乃至身体健康状况,都将为衡量教学成果提供重要参考:“六七年之后,这批完全由美丽中国支教项目培养出来的学生,会有多大的不一样、多大的进步?想想还是挺兴奋的。”对外分享办学理念时,他经常会在PPT中展示一张丰子恺的漫画:一群人在田间拉着石碾奋力向前,旁边是更多的人在围观,漫画题目是“大道将成”。

老师们更重要的任务是,在三年之内探索、创建出一套可行的农村办学标准:一所乡村小学的老师应该有什么特长?享受什么待遇?怎样授课?学生要有什么样的生活?学校应实现什么样的教学目标?推而广之,学校需要配备哪些硬件设施?卫生标准什么样?安全标准如何?为此,他们已在有意识地拟写各种规章制度。

2017年9月,第二所美丽小学在大理州巍山县落户。还有不少乡村学校联系到美丽中国支教项目,希望在本地区建立更多的美丽小学,这套“美丽标准”势必会进一步推广。老师们为此已开始定期总结经验,以便将已成熟的标准随时推广,因为“孩子们等不起”。他们相信,未来十年,中国最美丽的学校将在农村诞生。这里有最接近自然的环境,任何一所城市学校都不具备类似的条件,它将引领中国的教育创新,走向世界教育的最前沿。

“有时候我觉得,我们做这件事好像是一种良知的救赎。为什么农村孩子生来就要接受不平等待遇?为什么他们上学需要走很远的路?为什么他们在营养健康方面和城市孩子的差距那么大?我觉得这是我们整个社会的责任。长远来看,要彻底改变农村面貌,而不是抛弃农村,要让农村学生有体面、有尊严,让农村教育有公平、有质量。”有机构高层这样表示。

太阳还没有完全下山,大如银盘的月亮已在群山背后升起,这一天是“超级月亮”。二年级班主任陆翼把晚自习的学生领到操场上,望着山间夜晚的奇异景致,孩子们叽叽喳喳地提出各种问题:黑洞是旋涡的样子吗?地球有多大?从学校用四个小时能走到北京吗?西藏和新疆是不是挨着的?陆翼有的能回答,有的毫无招架之力,只能说:“老师在网上搜一下,再回答你们。”

晚上7点30分,夜色笼罩了周遭的山野,孩子们向寝室走去,开始准备洗漱就寝,银色月光下的校园一片静谧。在他们当中,以后或许会有人亲自去探索这些问题。

开学典礼上,每位来宾都被赠予了一份宣传材料,其中一篇文章是《美丽小学开学记》—

任何一种教育,任何一所学校,都无法预测人生旅途的下一站在哪里,更无法预告那里的环境和天气。我们只知道,孩子们会慢慢长大,慢慢离开家乡、亲人、师长去远行。他们所行的路上总会遇到风雨和坎坷,他们一定会面对今天无法预料的挑战、压力和惊涛骇浪。

我们的学校和老师只是日复一日地精心缝制一副伴他们远行的行囊,行囊里没有保其事事如意的秘籍,里面装的只有健康与毅力、智慧与包容、精神与信仰。

一针一线,我们的责任只是默默地为每一个孩子缝制行囊。

一笔一画,他们要前往的是自由的天空、无垠的大地和辽阔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