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记事起,我家就一直住在老城區,出门后右手边是一条老巷,还有一棵枝叶繁茂的桂花树。

老巷不长,有二三十米,却恰好能容下一些欢喜、一些阒然的日子。几排夹杂着苍苔的青石板,两溜儿斑驳的白墙,头顶的流云深深浅浅地浮动着,墙角的狗尾草在晚风中窸窸窣窣地摇晃着,哼唱着一首首古老的歌谣,在四季的轮转里点缀着老巷的葱郁。

小时候,我是归曾祖母管的,淘气得很,整天和邻居家的小哥哥在老巷里疯玩———手持长竹竿去逗趴在墙头上懒洋洋晒太阳的花猫,结果被猫追得哇哇乱叫;扯着不知是谁家晾晒的床单玩捉迷藏,一时间老巷里五颜六色的床单飞扬得活像台风过境;守在巷口听卖麦芽糖的老爷爷叮叮当当的铁器敲击声,每每馋得口水直流可也只能过过眼瘾。每天傍晚爬上桂花树看暖融融的落日,那时的落日有着橙子果酱一样暖橙色的温度;夏季坐在桂花树的浓荫下晃悠着双腿;初秋仰头数着新生的花苞;深秋时节浓郁的香气把整个人都包围起来。然后是曾祖母悠长的呼喊声:“囡囡———吃饭喽———今天有小黄鱼呢!”恍恍惚惚,像是从遥远的时空里飘荡而来的呼声,亲切而温柔。

那是我的一整个童年。

那些遥远的记忆里,风筝在老巷的上空高高飞扬,牵引着我向下一个时间点奔去,被时间的洪流裹挟着,走出去,走出去……

初中的时候,家搬到了学校旁,宽阔的大马路,滚滚尘埃遮掩了碧蓝的天空,在连落日都被楼房挡住的地方,我再也没有闻到过桂花的芳香。

后来惊闻曾祖母去世的噩耗才回了一趟老屋,走进了那条我许久未踏足的老巷。头顶的天空被电线分割得四分五裂,白墙上刷着五颜六色的油漆,贴着乱七八糟的广告。桂花树光秃秃的枝干在风中颤抖不已。

那些人呢?那些事呢?它们真的都不见了吗?还有人记得吗?

隐隐约约地听到奶奶肝肠寸断的哭声。

那些时光虚幻得像是在一万光年之外,在那些年岁里,在那些感动了我一整个童年的人与事里,也唯有泪流满面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