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座城市的印象缘于儿时的记忆。当年电影《战洪图》讲述海河防汛抗洪故事，为保住天津，忍痛割爱扒口子分洪，那时我猜想天津地方很大。后来读地理课本，知道天津是中国三大直辖市之一，羡慕天津产的“海鸥”手表、“飞鸽”自行车、“恒大”香烟，改革开放初期，“大发”“夏利”名牌汽车也都出自津门。

1989年曾去天津，弹指33年，能再度津门一睹中国制造业的实力，乐不可支。然而出发前一天，也就是2022年2月21日，武汉突增10例新冠病毒感染者，一番犹豫，我们还是如期前往武汉火车站。

武汉火车站壮美如画，流线型设计像展翅的大鹏，一如楚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风范。前不久5号线通到武汉火车站东广场，这是首条全自动驾驶模式的地铁线路，“武汉，每天不一样”这话名不虚传。冬装裹身，口罩遮面，茫茫人海中能认出谁来真不容易，一行九人到齐，准时乘2点50分的306次高铁，“复兴号”如离弦之箭北上。

日向西沉，车入河北，华灯初上，驶入天津。天津西站顶棚菱形网格交叉呈拱状，棚顶太阳能光伏发电，节能光源色调温和。厂家面包车在出站口等候，一路欣赏城市夜色，不觉到了住宿酒店。

2019年天发重型水电设备制造有限公司承担湖北碾盘山水利水电枢纽工程6台水轮发电机组（总装机180千瓦）制造任务，此前企业改革，接着新冠疫情爆发，工程建管局担心厂方履约困难，计划合同科长尹三春毛焦火辣，几次上门督促，此行按照合同要求，验收首台机组导水机构，除了业主和制造厂家，还有监理及安装单位参加。

厂家位于北辰区高端装备制造产业园，驱车至“永兴道”路口拐弯就是。暖阳高照，积雪散布，厂大门紧闭，手机“湖北健康码”扫成“天津健康码”放行。办公楼大厅挂有展示碾盘山项目的宣传牌，作为湖北最大的灯泡贯流式水轮发电机组，也是这家企业自1958年创建以来承建的规模最大、等级最高、生产难度最大的水轮发电机组，合同价款3亿多元，其中机组转轮直径达7.5米，在2021年第五届世界智能大会上，该厂以此为杰作参展.......听完厂家情况报告，验收组成员深入生产厂区。

车间挂着“干好争气活，打赢翻身仗”标语,这6台水轮发电机组可以说是打赢翻身仗的资本，导水机构是控制水流方向和大小的核心部件之一，对发电机组运行至关重要。这套装置像倒扣着的巨碗，静卧在车间。“巨碗”高3.45米，外圆直径11.05米，重达164.5吨，由内外配水环、导叶、导叶轴套、控制环、弹簧连杆、重锤等3800多个零部件组成，仅打磨“碗圈”一道工序就得十天半月。总工程师谢爱华顺扶梯登上“碗顶”查看质量，彭肖、周雨果等年轻骨干手拿清单，按图索骥，逐一比对，尹三春手指贴有“碾盘山”标签的包装木箱说：这些轴承配件不久随主机一道运至碾盘山电厂现场组装。

“我们克服疫情影响，去年产值创10年来最高，今年大家心气更旺，虎虎生威铆足劲，龙腾虎跃比着干。”公司党委副书记翟瑞雪带我参观厂区，边走边聊，所见所闻，令人振奋。

这是我国水力发电设备研制“老字号”国企之一，产品运用于众多水利水电工程。近年来承担多个国家和地方重大水利工程项目，仅湖北就有碾盘山、雅口枢纽工程机组在此制造。前不久他们为北京密云水库白河电站维修改造的两台机组及时交付后，为冬奥会提供稳定的绿色电源支撑。这天青海省的一家业主也来检查设备制造履约情况，厂家项目负责人几头照应。加工总装车间里布满定子机座、转轮体、叶片、转臂、器缸、活塞、油槽等部件，有毛坯，也有铸件正在打磨加工，机器运转的节奏，仿佛是与时间赛跑的车轮。大型加工设备多半来自武汉重型机械厂，在北方看见湖北造格外亲切。车间主任王攀说：型线设计是我们的看家之宝，技术精，信誉好，开足马力抢时间，早一天交货，电站就早一天发电。

无尘化线圈车间相比较清静，工人正在绑扎条型线圈，前后有排线、编花、换位等几道工序，每扎做好后码放一起，这样的弓状线圈有近千件用于碾盘山机组。在重型铆焊车间遇见全国劳动模范沈忠麟，他带的班组曾荣获全国“工人先锋号”和全国机械工业职工技术创新“示范班组”殊荣。铆工又称“铁裁缝”，要把板材、型材、线材、管材等不同材料通过焊接、铆结、螺栓等方式组合连接，作为享受天津市政府特贴的专家，加工中的“疑难杂症”，沈忠麟都能手到病除。

上午考察结束， 厂方把盒饭送到会议室，牛肉、大虾，鸡蛋炒窝笋，见我吃得香，小彭讪笑道，每次来中午都吃盒饭，但今天菜品特别丰富，想必是沾了记者的光。饭后大家就地午休，趴着、歪着、靠着，睡态百出，我把手机调成静音，生怕吵着他们休息，影响下午工作。

无巧不成书，凡事有插曲，验收组成员小张接到天津北辰区防疫指挥部电话：大数据显示你来自武汉，必须留在居住的酒店隔离观察。突来的信息仿佛飞石入林，大家顿成惊弓之鸟。“没准我们都会陆续接到同样的电话，万一被隔离在天津就麻烦了。”领队当机立断，精简议程，压缩时间，退掉原订的次日返程高铁票，决定连夜坐绿皮车回汉。

我们这群“武汉人”恨不能插上翅膀，验收结束后火速前往医院核酸检测，晚上9点赶到天津火车站。车站已不见当年的样子，站外广场有些凄凉，静如十面埋伏，进站“扫码”顺利，庆幸没被拦截，但愿下榻的酒店不因住了“武汉人”受牵连。

我对天津火车站情有独钟，心仪候车大厅穹顶壁画《精卫填海》，进站后我举目四望，怎么不见其踪影？走穿候车室大厅，见有数根大理石柱呈圆状分布，眼睛为之一亮，那不就是当年候车大厅吗！我这才悟过神来，车站改建后分南北两处进站口，刚才是从北边进站。我如宝物失而复得一般喜悦，顺圈仰望这幅600平方米穹顶油画，但见海天一色中，彩虹托起身材丰满婀娜的精卫，她在迎风展翅，带着六个双翼裸女，两个嫩翅童子，像天使一般飞旋漫舞，四周鸥鸟斗浪，海涛激荡，似云蒸霞蔚，又如风雨欲来，虚实相间，人神合一，好一幅空灵飘渺且波澜壮阔的神话天地。

据说当年穹顶原打算满天星布局，中央是盏鎏金大吊灯，准备动用国库2公斤黄金。时任天津市长李瑞环在意大利考察看到罗马西斯廷教堂上由米开朗基罗创作的穹顶画《创世纪》后，决定修改方案。天津曾是黄河故道，退海之地，沧海桑田，相传天津之地由精卫填海得来，便由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天津美术学院教授秦征和其五位学生王玉琦、吴恩海、马元、王小杰、高冬联合绘制了这幅《精卫填海》，画作反映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天津人改革开放的精气神，代表一个五彩斑斓、朝气蓬勃的年代。

著名商业街劝业场，因为疫情突发我不能故地重游，想一睹横跨海河的摩天轮“天津之眼”，还有“基辅号”航母、引滦入津工程纪念碑、精武门·中华武林园、杨柳青博物馆，以及很多名人故居旧宅、古文化街，也都成了泡影。但

此行于验收组没有遗憾。合同履约检查是确保工程进度、质量、投资控制目标实现的必要环节，身为计划合同科长，尹三春常去厂家，平时电话督促生产进度，他随身带着“清爽糖”，嗓音嘶哑了就含一片。卧铺车上闲聊，得知他今年就要升级当爷爷了，但我看他期待设备出厂的神情，像盼孙子出生一样。次日上午，车入湖北境内，他泡着快餐面如释重负道：此行虽说匆忙，但看见发电机组生产顺利，我心踏实了。正可谓：

昨别武汉两宿间，

千里天津一日还。

疫情突发风声紧，

连夜逃遁当笑谈。

惊弓之鸟留遗憾，

机组验收令人安。

病毒何时如感冒，

不怕隔离自由欢。

作者简介

李广彦，出版《铁匠父亲苦命妈》《有种情商叫联合》等文学作品多部。曾获中国作协创联部“深入生活、扎根人民”主题实践先进个人荣誉。系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中国水利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会会员，湖北省报告文学会理事。